邱炯友
ㄧ、《詩篇》42與43篇:我的心哪,你為何憂悶?
「我的心哪,你為何憂悶?」簡短的話說中了許多人心底的徬徨,也吸引人想要瞭解答案。《詩篇》42與43這兩篇個人哀歌在專家與讀者心中都屬同一篇詩歌。[1] 第42篇更是以「神啊,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揭開了這首詩篇的序幕而被許多人所耳熟,在眾多的吟唱聖詩中,「如鹿切慕溪水」想必是很多人聆聽與欣賞的著名詩歌之一,這是序幕之詞卻也是答案終曲。當我們反覆地問自己,對著藏在心底的靈,說:「你為何憂悶?」之際,便展開了那尋求平靜心靈的對話與反省。
如歌般流動的情感
「心理學中用來描述感覺(Feeling)或情緒(Emotion)經驗的概念,而情緒(Emotion),又稱情感,是對一系列主觀意識經驗的通稱,是多種感覺、思想和行為綜合產生的心理和生理狀態」。[2]
一位好詩人的技巧是真實地演示他的經驗,使它發生,而不是只是談論過去僅有的經歷。[3] 唯有如此,才可激起讀者的閱讀關注。
認同:
如果我們生活中確實有這麼多苦悶,提出的問題也常得不到答案,那麼《詩篇》42與43就容易引起許多共鳴,尤其是愈自認生活敬虔端正的人,因為受嘲弄就可能愈是如此。「你(我心)為何憂悶?」、「為何在我裡面煩躁?」「我幾時得朝見神?」、「你為何忘記我?」、「為何丟棄我?」、「為何時常哀痛?」,而至「你(我)的神在哪裡?」幾乎達10次的吶喊,都是在問「為什麼」?這種景況無非說盡了十分的哀戚。
原來有那麼多人心底的紛亂而急於尋找靈裡的平安。外在的平安,可以向他人討;內心的平安,又該向誰求告呢?在認同中,我們得到了停佇的理由,能靜下心來閱讀這首詩篇,同理這個世界。閱讀《詩篇》時若能搭配朗誦或賦詞的樂曲往往更易讓人感動。就像42篇啟首即被標示為「可拉後裔的訓誨詩,交予伶長」一樣,若能在詠唱聖詩中思想內容,有了心靈觸動也許會更有閱讀的收穫。[4] 透過眼睛、經由心思來閱讀,但若能再藉著微聲朗讀、靈閱;或著聆聽有聲詩篇經文的播放,好讓自己置身在僅存腦海聲音與浮出影像中咀嚼話中智慧,產生情感的共鳴。
淨化:
詩歌的形式常出現時空倒轉的敘事情節。「神啊,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42:1)以及「我的心渴想 神,就是永生 神;我幾時得朝見神呢?」(42:2)莫不道盡了詩人心中此刻的景況,ㄧ種在逆境中,重生的喜悅盼望,讀者很自然地替詩人歷經掙扎後悟出的道理與行動,而感到安慰,甚至也期待能如同詩人有這樣的轉折心情。
由於歷史背景之故,詩人對於一些故土充滿了情感,「我的神啊,我的心在我裡面憂悶,所以我從約旦地,從安門嶺,從米薩山記念你。你的瀑布聲,深淵就與深淵響應;你波浪洪濤漫過我身。」( 42:6-7)。從約旦地再到北邊的小山米薩山與大山黑門山之間,詩人藉由心思飄往大自然山水間,舊地重溫與思想恩典,又使內心再次得到了安慰和希望;至於讀者是否能同樣有情緒的波動和紓解,仍得看讀者對於這段故事背景的瞭解程度。但是若從詩意的表現上,或許仍可期待獲得平靜心靈的「淨化」作用。
這位詩人屢次對著神吶喊,喊出自己心中苦楚,但是當思想所及重燃希望,也使心境漸次爽朗,「我就走到 神的祭壇,到我最喜愛的 神那裡。 神啊,我的 神啊,我要彈琴稱讚你!」(43:4)
有趣的問題是:在短短的詩篇中,哪些詩句是「認同」哪些又是「淨化」?這種轉換也一如詩人的悲喜心情一樣常常交替變化;當然,對於存著哀傷之情的讀者而言,它所激發出來的讀者反應通常也視當事人而異,不也是時而同表哀傷,時而感到振奮與激勵。這類交替變化且無法依序呈現的轉折心情,在《詩篇》裡俯拾皆是,例如《詩篇》85篇,同樣為可拉後裔的詩「求耶和華施恩其民」中,因為詩人具備了厚實的信仰之故,詩歌一開始的告白卻盡是詩人的領悟,或許極少部份是以「認同」之心情來誦詠(如該章1節);而稍後的詩句,如「他的救恩誠然與敬畏他的人相近,叫榮耀住在我們的地上,慈愛和誠實彼此相遇;公義和平安彼此相親。誠實從地而生;公義從天而現。」(85:9-11)則或許是屬於詩人在敘事中得到的淨化心情。當然,我們仍必須承認詩人與讀者的感受,在不同的時空、經驗中,容許有個別的差異。但這也就說明了詩歌之美是朦朧中洗滌的心靈Spa(礦泉療養地)。
領悟:
「我的心渴想 神,就是永生 神;我幾時得朝見 神呢?」(42:2),渴望見到神,必須清心,有顆清晰而純粹的心志。「清心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見 神」(太5:8),也從中得到了領悟。在《詩篇》42、43篇兩篇結尾之副歌,詩人終於從對自己的悲情中走出,再次憬悟唯有轉回對神的大能之倚靠別無他法,因此即使在夜間也要吟唱歌頌:「我的心哪,你為何憂悶?為何在我裡面煩躁?應當仰望神,因為我還要稱讚他。他是我臉上的光榮,是我的神。」(42:11, 43:5)。在這階段裡複誦的「我的心哪,你為何憂悶?為何在我裡面煩躁?」詞句,莫非只是自況過去曾困擾許久的核心問題「憂悶」和「煩躁」早已不復存,真正的解決方式便是緊接之詩詞:仰望、稱頌與認信了。此外,淨化與領悟兩階段對於情感與信心而言,往往也是交錯立即間的心靈反映,就像43篇3至4節詩人的歌頌:「求你發出你的亮光和真實,好引導我,帶我到你的聖山,到你的居所!我就走到神的祭壇,到我最喜樂的神那裡。神啊,我的神,我要彈琴稱讚你!」這種情緒的昇華乃是具備信心,且是即將展現行動力之宣告。
從苦境轉回的人
「哀嘆詩並不是在否定我們的信想,而是在面對我們無法理解的情況時,真誠地想要緊緊抓住我們的信仰,想要跟這位滿有憐憫的神摔角,因為祂樂意傾聽我們內心深處的掙扎,….,並且唯有祂才能夠回應這些掙扎」。[5] 哀歌中詩人對神的抱怨並非真正的憤怒,他們雖然表面有了怒氣,但在內心背後卻常常是訴說:「這就是我現在的感受,但我拒絕放棄對祢的信靠,所以祈求祢來幫助我解決內心的衝突」,仍然衷心希望神的回應與相助,千萬不要將詩人(哀傷的人)放棄了。[6] 這樣的呼求,就像苦難中的約伯心情如出一轍。
閱讀與聆聽《詩篇》42與43篇詩人對生命的呼求,使人感受到在性靈困乏之當口,歷經訴苦、乞求,乃至重拾復原力(resilience)而做信心宣告的認信過程,透過這如此淺白直述感情之傳達,它似乎毫不費力氣地能讓人體悟與詩人同苦的心情,儘管處於相異時空與境遇,也不再需要有太多背景故事內容的旁白,再也無需由他人來從旁「催化」更多的感受與經驗,以作為輔導諮商之用。詩人的自況不如、徘徊沮喪、重見曙光並重新得力,盡是詩意,然而身為讀者,或一位同讀的哀傷之人而言,書目療法的意境與步驟亦早就轉嫁到所有聽讀此一文本的人。事實上,這生命的《詩篇》篇章早已使讀者與詩人之間心靈相契。
從苦境轉回的人,也就是從「被擄掠」中,轉回的人。[7] 。而經歷「認同、淨化、領悟」之後,就留下原本憂悶卻轉為平安的人。獲得心靈啟迪而豁然開朗的人,他們是受祝福的,他們必須繼而思想爾後如何真切地應用與行動,來常保這番信心及祝福。雖然他們的挑戰並非就此銷聲匿跡,但仍必須改變且有相應然的作為。然而,發展性的書目療法(尤其在圖書館場域裡)的工法似乎也就至此吿歇,留待人們自己持續地克服困境與得著心靈感動。
十七世紀佈道家William Bridge在他著名的講道系列”A Lift up for the Downcast”中,正以《詩篇》42篇為題提醒聽眾留意: 首先,我們都有著內在之平安與靈裡的靜謐,這通常意味著聖徒與上帝子民常持守的;其次,這種平安卻是可能被岔擾,而致上帝子民十分沮喪、低迷與不安;第三,然而那些聖徒與上帝的子民在任何環境中都沒有沮喪的道理,因為上帝會如是質問他們。[8] 《聖經》特有的神聖性,除了預言的能力並不適用於書目療法的運作之外,《聖經》之詩意與宗教上的感受,使得「聖經書目療法」不論發展或臨床性,它的特殊處即在神學性的信仰中得著心靈慰藉和寄託,若對於未能信主的人,他們如何持續信靠神?心中的「神」又是怎樣的「未識之神」呢?這是個有意義的問題,但卻不在書目療法的探討範圍之中,只能留待智慧與憐憫了。
「假如你要克服沮喪,你必須在你的人生觀上,有一個根本的改變」。[9] 單單的環境改變,有時似乎也無法治癒沮喪或改變多少現實中的殘酷,因為我們都只把心聚焦於自己身上,淺薄無根的意念即使眼見於大自然風光,聽潺潺流水聲,或許能有即刻的療癒,但終究仍得回到不稱己意的現實中,思想盡是自己得迫切所需,但遺憾的是永遠的堅實倚靠與平安,常不在自己的方寸間,它一如鹿與溪水,需要天上活水的注入。
靈程日誌:靈閱
「我的心哪,你為何憂悶?為何在我裡面煩躁?應當仰望 神,他笑臉幫助我;我還要稱讚他。」(詩篇42:5)
我的心為何憂悶?因為我尋求神,卻像一般人一樣,總是急於兌現,急於聽到神的聲音,但卻無從得知是否祢在我看到之處。如果我如此的焦躁,我豈不是像他們一般見識,落入了他們所說:你的神在哪裡?主啊,我知道祢在那裡。祢也常常用無聲的嘆息為我禱告。我不必向他們說我找到祢,或說祢對我的悲憫。因為我仰望祢,並不是為了他們。雖然我心希望他們能知道祢確實在那裡、在這裡、在每一處的思念之間,但是我知道主,祢有祢的安排。
求主清潔我的心,安頓我的靈。憂悶與煩躁即使一瞬也是有祢的祝福,我的仰望神,因為仰望,所以見著祢的榮光。在閉眼中也享受著我靈被觸動的溫暖;即使無聲,仍在靈裡觸動。我要讚美主,因祢是我的神。安靜地等候,也是有福的,因為在安靜中,祢要我學會稱頌恩典,在安靜中,看到我自己的心與祢相親。
我也想起《天路歷程》書中的基督徒,他不也急於尋找祢?急著說: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在神的恩典與保守中,他遇見許多助力,度過了重重困厄危機,基督徒直奔天路,也使全家得救。他將憂悶化成信念與行動。這朝覲旅程裡,我仍要時時問我的心:「我的心哪,你為何憂悶?為何在我裡面煩躁?」那時,我的心在我裡面,回應著:是啊,不要再憂悶煩躁了。實實在在的告訴你,主的榮光就在你朝向的地方,正溫煦煦地撫慰你的臉與心,去吧,勇敢地往前向上行。感謝主,祢賜我生命與力量,我也當如此行。
《詩篇》情緒療癒階段與效用標示
42篇(以顏色塊表達書目療法之各階段) 認同 淨化 領悟
1(可拉後裔的訓誨詩,交與伶長。)神啊,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4我從前與眾人同往,用歡呼稱讚的聲音領他們到神的殿裡,大家守節。我追想這些事,我的心極其悲傷。
5我的心哪,你為何憂悶?為何在我裡面煩躁? 應當仰望神,因他笑臉幫助我;我還要稱讚他。
6我的神啊,我的心在我裡面憂悶,所以我從約但地,從黑門嶺,從米薩山記念你。
8白晝,耶和華必向我施慈愛;黑夜,我要歌頌禱告賜我生命的神。
9我要對神我的磐石說:你為何忘記我呢?我為何因仇敵的欺壓時常哀痛呢?
10我的敵人辱罵我,好像打碎我的骨頭,不住的對我說:你的神在那裡呢?
11我的心哪,你為何憂悶?為何在我裡面煩躁?應當仰望神,因我還要稱讚他。他是我臉上的光榮(原文作幫助),是我的神。
43篇
1神啊,求你伸我的冤,向不虔誠的國為我辨屈;求你救我脫離詭詐不義的人。
2因為你是賜我力量的神,為何丟棄我呢?我為何因仇敵的欺壓時常哀痛呢?
3求你發出你的亮光和真實,好引導我,帶我到你的聖山,到你的居所!
4我就走到神的祭壇,到我最喜樂的神那裡。神啊,我的神,我要彈琴稱讚你!
5我的心哪,你為何憂悶?為何在我裡面煩躁?應當仰望神,因我還要稱讚他。他是我臉上的光榮(原文作幫助),是我的神。
[1]《詩篇》42與43篇皆為哀歌格律可被視為同一篇之三段落內容(43篇為第三段),文思相似且都有相同詩意的副歌,它們各自出現在三段詩詞之末42:5和42:11,以及43:5經節中;此外43篇並未像42篇應該有的引言。
[2]教育部,「情感」,國語辭典。https://dictionary.chienwen.net/word/22/68/252e40-情感.html
[3]John Ciardi and Miller Williams, How Does a Poem Mean?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1975), 8.
[4]可拉的家族係大衛所挑選出來的聖殿詩班成員,在會幕前當歌唱的差且按班次供職,他們擅長樂器彈奏與唱詠聖歌。見《歷代志上》6:31-38
[5]馬克.德卡得(Mark A Deckard),亙古常新:清教徒的聖經輔導實務,林千俐譯(台北市:改革宗,2012),190。引用自Michael Card, A Sacred Sorrow: Reaching Out to God in the Lost Language of Lament (Colorado Springs: NavPress, 2005), 17, 30-31.
[6]馬克.德卡得(Mark A Deckard),亙古常新:清教徒的聖經輔導實務,林千俐譯(台北市:改革宗,2012),191。
[7]和合本《約伯記》42章10節說「約伯為他的朋友祈禱。耶和華就使約伯從苦境(原文是擄掠)轉回,並且耶和華賜給他的比他從前所有的加倍。」
[8]William Bridge, A Lifting up for the Downcast (London: Banner of Truth, 2001),2。
[9]華倫.韋爾斯比(Warren W. Wiersbe),在詩篇中遇見自己,廖雪瑛譯(台北縣:基督橄欖文化,199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