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版
邱炯友
書目療法之歷史典範與內涵
探討「書目療法」的歷史淵源,當可發現它與昔日西方的精神病院有密切關聯。「書目療法」在早期被視作「道德治療」方法之一,並且在精神病院的輔助體系下被高度重視。所謂的「道德」(moral)治療對精神病患而言,它是一種凡是不使用到藥物或物理治療的方法皆可稱之,因此它可以涵括許多不同的方法和休閒活動,也就相當於現在習稱的職能與遊憩治療。[1]
文本類別歷史
究竟院中的患者該接觸閱讀哪些書籍?也常常有不同見解。通常在選擇書籍以供精神病患使用時,都需要特別留意一些情況,基於某些常見的認知(但不見得能做實證的理由)下,幻想式題材的作品常被認為必須避免提供,而患者以前所熟悉的任何相關知識內容之讀物,則又似乎被認定可提供,以引導和改善注意力的恍惚情況。見解的不一,就像有的醫生認為該使用小說來當作心靈與消遣讀物;但卻也有人對此深不以為然,反對者以小說類為批判對象,他們稱「小說」的情節更容易使人精神失常,故不適合精神病患,倒不如讀一些鼓舞人心的遊記、人物傳記、歷史故事等書籍來得有益處。[2]
另一個爭論點是《聖經》是否應該被納入精神病院圖書館讀物。19世紀初的Benjamin Rush (1746~1813)是一位美國醫生與醫學教育者,他就極力建議這類精神病院圖書館應該多提供旅遊書、哲學與宗教類之書籍給病患,同時他也喜歡採用小說來輔助治療,並視這類嶄新的職掌分類為「遊憩書目治療師」(recreational-bibliotherapist)之工作。[3] Benjamin Rush被視為史上第一位推薦《聖經》於書目療法應用的學者,深受英國基督教貴格會經營的約克退修會(York Retreat)之影響頗多,Rush他繼而提出《聖經》能用於書目療法的許多治療經驗,像是對於某些憂鬱而疑心自己得病的患者,便可藉由閱讀經文的方式得到某種程度的紓解,尤其在臨近夜晚時所出現的精神萎靡和沮喪情緒時更為有效。[4]
在19世紀的時空背景下,書籍本身價格就不菲,圖書館的館藏都是寶貴的資產,尤其在西方社會的宗教信仰環境中,精神病院供應《聖經》閱讀來幫助病患是相當常見的事,當然即使是作為一種消遣方式,僅僅閱讀的行為本身就是有益的,因此這些院內的圖書館角色份量相當吃重,館員職份是由助理醫師負責,而再由輕症病患來充當助理。此外,在當時病患入院診斷中常見所謂「宗教興奮」(religious excitement)症候,雖然這或許是不同基督教宗派立場所產生的歧見,而當時有極大部分的案例是針對新教教會以外的異端標籤,甚至一些信奉傳教士William Miller的「米勒主義」者或其他「基本教義派」或「非東正教」信仰的人也經常被貼上瘋子標籤而遭送精神病院,這些病院可能因此採取禁制閱讀《聖經》的措施,因為「這些患者的疾病[可能]導致他們不恰當地使用經文」。[5] 但是在另一方面,同被視為美國的書目療法先驅者之一的John Minson Galt II(1819-1862)則認為即使對於一些有宗教幻覺的患者,不給閱讀《聖經》也可能徒勞,因為他們早已熟記部分內容。Galt仍強調《聖經》是他的病人「最渴望和閱讀的書」,他認為對於患有憂鬱症的患者來說,每天閱讀安慰人心的《詩篇》和新約經文是必須的。[6] 他建議將這些經文中比較能安慰人的章節標記出來,並要求憂鬱症患者每天閱讀這些章節內容,會是相當有益處的。
J. M. Atwater與D. Smith曾於1982年針對一群基督徒心理學研究學會(Christian Association for Psychological Studies, CAPS)99名成員進行調查,試圖瞭解他們運用書目療法之方法,研究發現這類基督教團體的確會給予不同類別書單之建議,即使在那宗教相關自助書籍都偏少的時空環境裡,一些屬靈與信仰相關的書籍仍是最為這些實務從業者所青睞,但此研究並無展開後續的使用狀況追蹤調查。[7] 而1989年另外一位學者P. Giblin之研究更發現凡屬追求靈性等類似靈修性質書籍對受輔之個案來說,其重要性勝於一般書籍,而且許多治療師也將價值觀和具有深刻意義的問題與個案的心理動態狀況相結合。[8] 相對於治療師的角色,一些研究文獻也顯示基督徒受輔個案傾向於接受宗教主題鮮明的自助書,並且這些個案遠比一般非信徒更會信服於身兼教牧身份之心理諮商師的輔導。[9]
教牧諮商之自助書選目
耶穌對門徒說,「我是好牧人,我認識我的羊,我的羊也認識我,正如父認識我,我也認識父一樣,並且我為羊捨命。」(约翰福音10: 14-15)
身為基督教徒並身兼諮商輔導事工的教牧人員,他們在利用書目療法作為輔助工具時,通常根據哪些原則來為其所牧養的基督徒開立自助書書單?心理學家W. Brad Johnson 與William L. Johnson於1990年代後期便針對基督徒個案進行調查,從中瞭解教牧諮商人員使用自助書的實務作為。這兩位學者首先提出下列主要研究命題:[10] (1)教牧諮商人員引介自助書籍的頻率如何?(2)教牧諮商人員在實務事工中如何使用自助書籍?(3)教牧諮商人員選擇自助書籍之標準何在?(4)比較碩士和博士級教牧諮商人員於選書標準或實務利用上是否存在差異?(5)女性和男性教牧諮商人員於使用自助書籍方面有無區別?(6)教牧諮商人員最常推薦哪些自助書籍?
這次Johnson與Johnson同樣以CAPS成員為研究對象,但必須同時兼具「從業人員」身份。由於屬於基督教團體,因而他們大部分可被視為「教牧人員」或有「諮商輔導」身份,本文在此且稱他們為「教牧諮商人員」,經確認總計有784位成員具備博碩士學位資格的諮商輔導員,其中243位(佔31%)成為研究參與者。[11] 研究也發現77%的教牧諮商人員公開支持在協談過程中,應該陪同諮商個案進行禱告,即使偶爾從之亦可;此相當於31%的諮商個案中都伴隨禱告之情事。此外,研究亦發現教牧諮商人員很可能基於某些自助書具有作者信仰相稱之內容,而開立相關該自助書給予個案參考,但碩博士學歷的差異似乎也有不同的偏好,碩士學歷者比博士學歷者更支持採用基督教義內容之自助書,且無關諮商個案是否為基督徒或該書是否被其他同儕所推薦。[12]
此研究將自助書依品質與實用性做依歸分成14大類,並由研究參與者列舉一至三本書籍將其入類。茲詳述Johnson與Johnson的分類標準、項目與運作方式如下:[13]
1. 選書標準:
書籍能有良好的體驗結果、基督教內容或重點、作者的專業資歷、同儕之推薦、基督教作家、書籍之研究基礎、書籍的受歡迎程度等計7項。
2. 自助書分類:(可重複入類)
成癮和康復、焦慮、兒童發展和育兒、沮喪、家庭、悲傷與失落、人際交往技巧、婚姻、性別問題、個人調整與改善、人際關係、性慾、靈性、頂級經典等14類。
3. 主要運作方式:
與個案討論自助書內容、推薦課後自助書、閱讀後之指定功課、協同個案共讀等計4項。
由於基督教出版社通常具有一定規模且符合教義信仰之自助書出版,因此教牧諮商人員的選書來源也就與這些出版社較有密切關聯,此因素自然成為另一項研究上的干擾變項,可以被暫時擱置不探究但也可再做進一步觀察。在這些選書標準、分類與運作方式中,教牧諮商人員與個案的關係是非常特別的,這些專業人員在助人的理念上,如何思考用特別的心思而懷著又「都要聽他講道,又指望醫治他們的病」(路加福音6:17b)的初心,這種帶著「耶穌的印記」對信徒與非信徒的意義是什麼?想必是雖然有諮商輔導的原則技巧之規範存在,但卻也基於信仰之故,如同好牧人般多了些負擔、堅持與悲憫。
典範人物與關鍵作為
我們已知探索「書目療法」之當代發展,即可發現它與圖書館事業有相當深厚的歷史淵源,圖書館毫無疑問是書目療法發展的見證機構。而且過去源自精神病院患者的需求,也因時代的演進,醫學觀念與患者權益的改善下,「書目療法」應用於精神病院(乃至相對歧視用語「瘋人院」)之外的一般醫院身心診療之需求也日漸受到重視,這也使得「書目療法」的推廣,開始有了很好的契機。西元1800年代後期之美國,大多數精神病院患者人數因爲移民人口增加而加劇,這使得病院中推行的「書目療法」必須更仰賴更有制度與訓練基礎的院內圖書館館員來執行這種特殊服務,以提升監督效率。然而,真正的訓練擘劃且以計畫性的建置方向所形成的發展,則始見於1904年,位於馬薩諸塞州的麥克萊恩醫院(McLean’s Hospital in Waverly)圖書館長E. Kathleen Jones首將「書目療法」正式納為院方的標準執掌之一,開創了全美對患者進行書目療法之先例,而她也被視為第一位具備專業訓練資格可協助執行心理治療的館員,自此使得「書目療法」被接納成為圖書館事業之一環。[14]
基於書目療法與圖書館事業之歷史關係上,哪位學者專家足以成為歷史典範並能充分展現擘劃與積極創新之內涵?另一位被譽為「書目療法」先驅者的Arleen McCarty Hynes(生卒年1916-2006)事業始自圖書館,應該堪為此代表。Arleen在其人生歲月中,也是一名重視靈閱(lectio divina)活動且與「上帝創造性之同在」的天主教徒,及至60多歲她更成為一名虔誠的聖本篤會修女。[15] 西元1971年Arleen成為美國華盛頓特區的聖伊莉莎白醫院(St. Elizabeths Hospital)病患圖書室館員。[16] 任職期間Arleen以圖書館學知識並強調聚焦與對話的活動型態,來積極幫助和帶領到館患者舉行讀書會。此外又曾經在美國丹佛大學、華盛頓特區的天主教大學圖書館學研究所兼職開設「書目療法」課程;兩校的課程分別是僅1至2學分的大學部課程小型課程設計,以及3學分的研究生課程;而從1973年開始,更是為書目療法首創了學習與實習兼具的2年制教育訓練課程。[17]
Arleen有計畫地將「書目療法」轉變成一種真正可行的治療方式,而非僅只是停留在圖書資訊服務的功能上,她轉而更積極地想將書目療法構想與詩歌或創意寫作等似乎較具休閒意味的活動區分開來,因為這些活動雖然具有某些治療效益,相較於已較具規模的書目療法而言,它們仍較缺乏基礎理論、實踐架構以及針對特定人群的有目的之書目選擇和應用方法。Arleen的完整著作直至1986年她與女兒Mary Hynes-Berry共同出版了Bibliotherapy — The Interactive Process: A Handbook,奠定了書目療法實務與理論研究的另一里程碑。[18]
深入「書目療法」定義:Arleen觀點
Arleen既然在當代被譽為「書目療法」的先驅者,在其陸續再版專書Bibliotherapy — The Interactive Process乃至Biblio/Poetry Therapy– The Interactive Process版本中,替此名詞術語擴大定義為:「書目療法使用文本 (literature)在參與者和引導者之間產生治療互動。此種交互式書目療法(interactive bibliotherapy)由受訓練的引導者帶領討論,並幫助以臨床或發展性[書目療法]之參與者來整合對選定作品的感受和認知反應,這些作品可以是印刷文本、某種形式的視聽資料或參與者的創造性寫作」[19] 以上定義得知Arleen明確地強調「書目療法」它的互動特性以及它所產生的成果。易言之,在她的認知中,書目療法機制絕非單純的選目與策展功能,而且協助工具來自多元的選目,甚至可包括更仰賴心理諮商之寫作治療技巧,以達成心靈與情緒上的療癒;如果我們又將之置於圖書館場域來思考,以Arleen身份背景之故,想必她對於圖書館肩負書目療法服務的理想機制,亦應同樣適用於此觀點。
根據Arleen與同事Kenneth Gorelick服務於聖伊麗莎白醫院時的實務經驗,他們共同整理出了「書目療法」實施時,不可或缺的七個構成要件:[20]
1. 關於書目療法理論的教誨信息,應該包括臨床和發展模式之間的差異,以及有關心理健康的展望信息;
2. 以基本的人文治療觀為導向;
3. 關於群體動力學的知識和觀察;
4. 「個案-引導者」書目療法課程之實施經驗和執行專業工作的細節分享,例如與其他工作同仁合作,對書目療法的上級督導撰寫報告,並在個案記錄中輸入觀察資料;
5. 參與小組督導群,由多位學員在精神科醫生或心理學家的指導下,討論他們對此帶頭小組的相關反應;
6. 對每個參與合作的小組群進行專業監督;
7. 在由同伴學員所組成的發展性書目療法小組中分享經驗。
上述經驗是Arleen在醫院的服事經驗,毋寧說是圖書館書目療法的一種深刻實務應用,它不僅有著理論、信仰,也有步驟與方針。可是如此專業繁瑣的實施程序,對圖書館而言,絕非單純的圖資專業可以負擔和滿足,它必須結合更多外部資源,使書目療法在圖書館服務裡得以開展。但就許多圖書館的現實情境下,並非每個圖書館或館員可以勝任於此。既然「書目療法」基於讀者閱讀諮詢顧問的固有特色而發展於圖書館學項下,源自內外部之爭議難以避免,面對與改進則是唯一的正向態度。
專業術語之分歧
暫且不論”Bibliotherapy”之中文譯法為何?在台灣由於多位圖書館學者與從業館員的積極推動下,「書目療法」一詞已有相當普遍的認同。這項事實也印證了當代“Bibliotherapy”發展的特性,此詞偏好者有許多是來自圖書館學領域,因為從圖書館員傳統服務角色而言,提供館藏閱讀資料,也就是所謂的各類媒體形式的「書目資料」(bibliography)供使用並產生教化作用,本是圖書館服務的傳統應用觀念之一。
書目療法所使用的選目資料幾乎囊括了所有文學類光譜之範圍,從詩歌直到科幻小說等。心理學者Nicholas Mazza,他也是一位暨臨床教育顧問並且長久以來擔任了著名的Journal of Poetry Therapy期刊主編的觀點裡,他認為:「書目療法」雖然在許多研究文獻中受到長期關注,但主要仍是「被當作方法、治療技術和教育工具,而不是做為學科、理論框架或專業」;而「詩歌療法」已是一個國際性的跨領域學科,也具有包容性,它的相關文獻更是包括了一些長期以來與「書目療法」相關的文獻,例如:書目諮商(bibliocounseling)、治療閱讀(therapeutic reading)、書目鏈結(bibliolinking)、文學治療(literatherapy)、閱讀指導(guided reading)和閱讀療法(Reading Therapy)等術語。因此,Mazza從本質上指出,書目(閱讀)療法已經被納入在一個屬於更大範圍:「詩歌療法」下的一個領域;基於這樣的緣由,有時合稱為書目/詩歌療法(Biblio/Poetry Therapy)。[21] 以多音節新單字呈現“Bibliotherapy”似乎比不上”Poetry Therapy”來得清晰,雖然從圖書館學的角度「書目療法」一詞有著更為堅實的含義,特別是圖書館學對於「書目」(bibliography)向來有明確意涵,「書目」用字它可以更為廣泛地將各式各類的媒體與作品(紙本、電子與視聽資料,以及文學與非文學、一般與諸專業STM等等文獻資料)納入這個專有名詞底下,但是在現實環境的考量下,圖書館員的專業用語恐怕仍不敵其他眾多專業領域人士的既定認知。
「詩歌」一如「全國詩歌療法協會」(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Poetry Therapy; NAPT)的定義,便已說明了「書目」不敵「詩歌」為用語的現實,而此時,唯有眾人所信服的先驅者Arleen Hynes的調和以「書目/詩歌」來表達這一項值得跨領域合作的助人專業活動,毫無疑問地是堅持與妥協下的合宜名詞了。而從中文對應「bibliotherapy」譯詞,將之意譯成「閱讀療法」而非「書目療法」,則恐怕又是一場「非圖書館學」的謬誤,因為所謂的「閱讀」與「書目」用詞完全是兩種不動的描述或活動,姑且暫時撇下「療法」、「治療」、「療癒」等接續譯詞的分歧,惟稱「閱讀療法」雖然淺白,卻仍然沒有「書目療法」意義來的深刻且符合其歷史初衷。
儘管純粹的「詩歌療法」理論架構與可能較早形成的「書目療法」理論十分相似,即使有了後來發展的「書目/詩歌療法」的通用稱謂。這種複合式的通用名稱,不外乎在於試圖整合與解決學者立場的歧異,但也仍存在更複雜的雙套詞或雙音節的拗口。在「書目療法」、「詩歌療法」、「書目/詩歌療法」等三種稱謂的競合下,究竟何者為最大包容性?已是難解的歷史課題。最終與最理想的解決態度,可能就是基於各專業領域立場的互動與學習交流,各自使用自己習慣的專業術語,即使有些微不同的論述與運作焦點,但在理想與目標上始終合一。
書目療法與詩歌療法的合一
詩歌或創意寫作可以是休閒活動,但也可以深化其理論架構與應用性,進而擴展出「詩歌療法」亦當不令人意外。詩歌療法及其與書目療法的關係頗為微妙,從NAPT的觀點這兩者之異同在於:[22]
「書目療法」字面意思是書籍或文本(literature),用之於醫學之協助與服務;而「詩歌療法」則是一種特殊而強大的書目療法形式。詩歌療法在隱喻、意象、節奏和其他詩作的技巧都獨樹一幟。長久以來,圖書館員著眼於那些對精神患者有益的書籍而選擇並運用了它們的價值,因而採用了「書目療法」術語,這詞在選目上,早期特指一些具有傳達某些信息功能書籍之使用,例如,Karl Menninger的《人類心靈》(The Human Mind)以及精選的富有想像力的小說,其人物可以作為讀者的模範或警示。….雖然圖書館員保留了「書目療法」術語的使用,但它的服務並不包括計劃討論讀者對該文獻資料的個人反應,並且這種形式的「互動過程」或「互動對話」後來隨著 1960 年代團體治療的流行而演變。
但是Rhea Joyce Rubin認為因為存在下列三項事實差異,而使得「書目」或「詩歌」在療癒上得理論運用之間,兩者出現了實質上的差別:[23]
- 詩歌治療師於治療過程中僅使用詩歌,並無其他類別;
- 詩歌療法之發展主要是藉由詩人作品與心理治療師,並不經由圖書館學的協助;
- 詩歌療法強調詩歌創作以及詩作閱讀與討論。
從精神病患療癒的臨床經驗中,Rush亦曾指出患者在接近康復階段盡可能閱讀一些輕鬆與娛樂性的書籍,並且更需要「用眼睛」與「用耳朵」來看書與聽書,他認為在獲取知識時,眼、耳常無法同時併用在不同事物上,聽會比看更為理想;而大聲朗讀也不失為好方法,他因而建議書目治療師不只必須讀給患者聽,也必要讓患者來讀給他(她)聽。[24] 發展性的書目療法在這種「讀與聽」的互動效果中,並沒有明顯的實證研究案例,這似乎也映證了上述Rubin的分析,也就是「詩歌療法」的應用並非是圖書館館員所關切的目標。圖書館的自助式閱讀指導中,自然少見這種互動模式了。
詩歌療法理論與發展
約莫1960 年代,隨著團體心理治療的發展,心理治療師們發現了「詩歌療法」可以是一種可以融入專業輔導的有效輔助技巧,他們也積極探索各類相關的文學著作素材,尤其是詩歌具備的治療價值之潛力,因為這些素材可以幫助喚起個案患者更新他們的生活意義,甚至在操作技巧上,亦可藉由個案本身根據經歷與感受來寫下對他人寫的詩歌或原始素材的回應。[25] 追溯更早歷史軌跡則該歸功予1950 年代具詩人、藥劑師和律師身份的Eli Greifer,他先在克里德莫爾州立醫院(Creedmore State Hospital)以及坎伯蘭醫院(Cumberland Hospital)陸續創辦了詩歌療法小組,此舉也帶動了更多學者專家的參與,這種開拓精神最終在1969年促成了一個具備認證標準資格的詩歌療法協會(The Association for Poetry Therapy, APT)的成立。[26] 直至1980年,APT召開理監事大會進而討論改組成立全國性的機構,即為「全國詩歌療法協會」(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Poetry Therapy; NAPT)。美國NAPT網站開宗明義揭示了「詩歌療法」的定義:[27]
詩歌療法是在治療、教育、成長和社群建構能力(community-building capacities)中使用語言、符號和故事;它依賴於使用詩歌、故事、歌詞、意象和隱喻來促進個人成長、康復和更宏觀的自覺。而書目療法、敘事、日記寫作、隱喻、講故事和[宗教]儀式都屬於此詩歌療法之範疇。
NAPT雖是美國的專業組織協會,但一如其他成立於美國的「全國」性的組織一樣,它已是跨國與跨領域整合的國際組織。NAPT成員來自各種領域專家,其中不乏作家、社工人員、醫護人員、心理學家、教育人員、神職人員與圖書館員等,而服務範圍更是遍及監獄、心理支持互助團體、學校、醫院與長照機構。
詩歌之所以會牽動人們的情緒感受,這是不證自明的事實。在理論應用上,就不免想到《詩學》。像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在論著《詩學》(Poetics)中提到「悲劇以憐憫與恐懼來使這種情感得到淨化」。苦難事件不也是是產生「哀憐」與「恐懼」的事件?! 對於「悲劇」所下的定義,亞里斯多德這麼說:[28]
悲劇是模仿一個嚴肅而本身完整的行動,行動的範圍應相當廣泛;劇中使用的語言應依不同情節而加上愉悅的伴奏;其形式應是富於戲劇性的,而不是敘述性的;最後,藉由其劇情引起哀憐與恐懼之感,藉以達成此等情緒的「淨化」。
而且在他的另一作品《修辭學》(The Art of Rhetoric),也將演講分成三個主要元素:演講者、講題與聽眾,繼而指出成功演講的關鍵在於講者之特質、講題之論證、聽眾之情緒三項,換言之,一齣好的悲劇故事與演出,這些元素都不可或缺。[29] 這個形容就像交互影響的「書目療法」三要素:引導者(facilitator)、文學資料(literature)和個案(patient)本身,缺一不可。根據亞里士多德的觀點,好的悲劇更有六個元素,它們分別是情節、角色、對話、想法、舞台效果,以及音樂;前兩項為主要因素,而後相互映襯,形成整體張力。[30] 亞里斯多德相信在不同的樂調及節奏下,聆聽者自有不同的心情或態度,哀歌令人哀傷,或使人脆弱,但也有的使人溫和平靜,有的激情澎湃;因此,各種曲調和節奏,對於不同年齡,不同階層,不 同類型的人作用各不相同,應該區別對待。[31] 這些觀點自然印證了詩作結合歌頌樂曲,乃至運用其多協助技巧,而產生更大的心靈共鳴,都有利於書目/詩歌療法之運作。
屬靈信仰與詩歌靈閱
Arleen自己曾經明白地指出「書目/詩歌療法」扮演著邁進人們心靈之大道(an avenue into the spirit),她進而將詩歌與屬靈問題相結合,並以SPIRIT為開頭字母的詞來進一步詮釋這道理:[32]
S 靈性與靈修(Spirituality)
P 感知與悟性(Perception)
I 洞察力與領悟(Insight)
R 關係意義(Relevancy)
I 整合與融合(Integration)
T 完全與整體(Totality)
經由這個字詞的引導,就可藉著字母離合詩的方式,協助每個參與者在運用「書目/詩歌療法」,特別是以「詩歌」為題材時,用這字詞所形成的字義思維來造句或寫下自己的感受,利用較具結構的方法來釋放自己心靈的想像空間。為了瞭解Arleen的這種SPIRIT 意義內涵,稍作闡述如下:[33]
「書目/詩歌療法」是在平庸中以及在日常生活中,思考如何將「靈性與靈修」真諦散播給參與者,Arleen自認所謂的屬靈層次乃屬上帝經驗(God-experience)因為他們相信有某種高於人的權柄存在著,也因此必須重視這「靈性與靈修」。正如著名的心理學家馬斯洛(Abraham H. Maslow)與榮格(Carl Jung)都曾對宗教對心靈的影響做了深刻的描述,馬斯洛認為:「屬靈生活是人類本質精髓之一部分,它是一種約束作用的人性特質,沒有它就不構成完整的人性;屬靈生活是真實自我的片段,是一個人的身份、一個人的特殊性,以及完全人性的一部分。」[34] 榮格則說:「人在苦難中永遠不會因為自己的想法而得到幫助,而只能通過比他自己的智慧更大的智慧的啟示。 正是這一點使他擺脫了困境」,進而評論說:「一個有宗教思想的人會談論來自上帝的指導,而做為一位治療師,[對任何改過的人]他會使用『心靈已經覺醒到自發生活』(psyche has awakened to spontaneous life)這類用語來形容此。」[35]
「感知與悟性」意味著,活在在日常生活的小細節上,我們必須擴增對瑣事與崇高的事務之間關係的理解,也必須多一些對於追求足以滲透思想與行動的靈性感知的需求。「洞察力與領悟」是一種深入理解人、事、物與感覺的內部運作方式,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詩歌的朦朧意境也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將我們帶向新的可能性和新視野,若詩歌能吸引人,則這一首詩歌就已經啟動了參與者的洞察力了。「關係意義」讓我們明白事物的相關性,其中透過語言與文字皆是關鍵,詩歌透過了語言而產生意義,在所有的書目療法模式是如此,僅有詩歌模式何嘗不也是如此。在詩歌療法中,語文讓心靈甦醒,通過語言表達對文學的回應,可以開口歌頌,也可流轉於字裡行間。
此外,「整合與融合」的概念是指人應該成為一個經驗、個性特徵想法和反應都合一,人也應是一個裡外感知都是愉悅的整體;整合與融合的人知道自己必須調適,以及意識到自己必須懂得原諒並與人和好。最後的「完全與整體」是整個詩歌療法所產生的價值總和,在努力工作並暫時獲得令人滿意的自我或整合感之後,便有能量正確看待更多事情而進入這得以「完全」的情境,個人的靈性成長是通過對他人與事物的善意,以及富有同情心的行為,來整體衡量是否達到一種完全的關愛。
像Arleen這樣的書目療法推動者,將信仰上的「靈閱」與現代的書目療法兩相調和,即使因為她特有的宗教信仰與實踐的結合,成為她真正發揚書目療法的核心精神,不論是基於聖經或詩歌的靈修態度與否,Arleen都相信這些素材都是足以改變最脆弱心靈的人。「書目療法」是屬於任何宗教信仰皆可應用的方法,但Arleen的實踐精神,告訴了我們她個人的執著與付出的真正根源。書目療法三階段論中的「淨化」,對某些基督徒便是自認有罪的心靈被洗滌了,而在基督裡睡著的人以及活著靈魂同得到安慰;而在基督裡新造的人得到生命的更新。Arleen她一定是從書目療法裡得到生命的印證。
結論
許多致力於書目詩歌療法並想活出神形象的人,他們的事工確實部分取自一些特殊的屬靈資源,就像讀經、禱告、靈修等,豐富了自己的生命也照護了他人。然而,宗教性的屬靈經驗與信仰被正確使用,卻也有可能誤用,所以本著關懷與助人的心理諮商治療師或小至發展性書目療法的事工,都必須謙卑和謹慎。他們似乎有一項特殊義務,即是「在治療過程中,定意活出安慰、醫治、和好與智慧的上帝形象」,這是必經之路亦無捷徑,毫無職業的自卑也毫無菁英主義的色彩。[36]
[1] 對於精神病的治療常劃分成兩大類,物理(Physical)與所謂的道德(moral)治療,至於為何用「道德」一詞,則又是歷史與哲學上的定義問題所衍生。此外,物理治療與職能(occupational)治療之區別則主要在於前者較重視如何治療疾病本身;後者則更看重該如何將疾病或患者與日常生活互相協調。
[2] Philip J. Weimerskirch, “Benjamin Rush and John Minson Galt, II: Pioneers of Bibliotherapy in America,” Bulletin of the Medical Library Association 53, no. 4 (October 1965): 512.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198327/pdf/mlab00181-0020.pdf.
[3] Ibid., 511.
[4]Ibid., 513.
[5]Len Levin, “Bibliotherapy: Tracing the Roots of a Moral Therapy Move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 from the Early Nineteenth Century to the Present,” Journal of the Medical Library Association 101, no. 2 (April 2013): 90. doi:10.3163/1536-5050.101.2.003
[6]John Minson Galt, The Treatment of Insanity (New York, NY: Harper & Brothers, 1846), 566, cited in Len Levin, “Bibliotherapy: Tracing the Roots of a Moral Therapy Move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 from the Early Nineteenth Century to the Present,” Journal of the Medical Library Association 101, no. 2 (April 2013): 90. doi:10.3163/1536-5050.101.2.003. 以及Philip J. Weimerskirch, “Benjamin Rush and John Minson Galt, II: Pioneers of Bibliotherapy in America,” Bulletin of the Medical Library Association 53, no. 4 (October 1965): 522.
[7]J. M. Atwater and D. Smith, “Christian Therapists’ Utilization of Bibliotherapeutic Resources,” Journal of Psychology and Theology 10 (1982): 230-235, cited in Brad Johnson and William L. Johnson, “Self-help Books Used by Religious Practitioners,” Journal of Counselling & Development 76 (Fall 1998):460.
[8]P. Giblin, “Use of Reading Assignments in Clinical Practice,” American Journal of Family Therapy 17 (1989): 226, cited in Brad Johnson and William L. Johnson, “Self-help Books Used by Religious Practitioners,” Journal of Counselling & Development 76 (Fall 1998):460.
[9]W. Brad Johnson and William L. Johnson, “Self-help Books Used by Religious Practitioners,” Journal of Counselling & Development 76 (Fall 1998): 460.
[10]Ibid.
[11]該243位研究參與者中,有44%服務於個體從業者,另29%主要來自基督徒教諮商診所,其餘則分別來自教會、學術機構、精神科醫院等。
[12]W. Brad Johnson and William L. Johnson, “Self-help Books Used by Religious Practitioners,” 461, 464.
[13]Ibid., 462-463.
[14]Rhea Joyce Rubin, Using Bibliotherapy: A Guide to Theory and Practice (Phoenix, AZ: Oryx Press, 1978), 14.
[15]在一篇悼念Arleen Hynes去世的紀念文中,Arleen的ㄧ生受讚喩為「像上帝詩歌般的生活,她自己就像一首詩,是上帝最喜悅的詩作」。而「就像一首好詩一樣,沉思Arleen的故事揭示了上帝創造性的同在,活躍於Arleen的生活解釋了她生活過程中。Arleen的生活故事、讀者和另一個存在之間的互動關係,呼應了書目療法的模式,在這種模式中,詩歌、參與者和引導者以一種動態的方式互動。它正代表一種閱讀方式的轉變,顯示她早年的文本處理方式已深深植根於靈閱的心靈實踐裡。」資料見Elizabeth McCloskey, “Arleen Hynes: Living as God’s Poetry,” in Arleen McCarty Hynes and Mary Hynes-Berry, Biblio/Poetry Therapy — The Interactive Process: A Handbook, 3rd ed. (North Star Press: Saint Cloud, Minnesota, 2012): 204.
[16] St. Elzabeth醫院成立於1855年是全美第一所公立的精神病醫院,並以美國著名的心理醫學專家Dorothea Lynde Dix為信仰圭臬,1978年Arleen曾獲得Dorothea Dix Award.
[17] Rhea Joyce Rubin, Using Bibliotherapy: A Guide to Theory and Practice, 108.
[18] 此1986年首版由Westview出版社發行,此版復於2018年轉由Routledge重印,仍稱第一版;但1994年此書將Bibliotherapy更名為Biblio/Poetry Therapy,先後共再版兩次,由North Star Press出版分別為二版(1994)、三版(2012)。
[19] Arleen McCarty Hynes and Mary Hynes-Berry, Biblio/Poetry Therapy — The Interactive Process: A Handbook, 3rd ed. (North Star Press: Saint Cloud, Minnesota, 2012), 10.
[20] Ibid., xxv-xxvi.
[21] Nicholas Mazza, Poetry Therapy: Theory and Practice, 3rd ed. (New York: Routledge, 2022), 10.
[22] 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Poetry Therapy, “History of NAPT,” https://poetrytherapy.org/History.
[23] Rhea Joyce Rubin, Using Bibliotherapy: A Guide to Theory and Practice, 75.
[24]Philip J. Weimerskirch, “Benjamin Rush and John Minson Galt, II: Pioneers of Bibliotherapy in America,” Bulletin of the Medical Library Association 53, no. 4 (October 1965): 514.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198327/pdf/mlab00181-0020.pdf.
[25] 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Poetry Therapy, “History of NAPT,” https://poetrytherapy.org/History.
[26] Ibid.
[27] Ibid.
[28]陳中梅譯注,Aristotle《詩學》,(台北:商務,2001),226。 被引自鄧光志,「從亞里斯多德《詩學》論「淨化」概念」。東海大學碩士論文,2011年,2頁。http://thuir.thu.edu.tw/retrieve/13279/099THU00259016-001.pdf。
[29] 于千,「亞里士多德(二):悲劇有淨化作用?詩有教育作用?」香港01,2020年10月22日。https://www.hk01.com/sns/article/465740。
[30] 同上註。
[31] 柏拉圖,《柏拉圖全集》第 3 卷。王曉朝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頁286, 289。 被引自鄧光志,「從亞里斯多德《詩學》論「淨化」概念」(碩士論文,東海大學,2011),27-28。http://thuir.thu.edu.tw/retrieve/13279/099THU00259016-001.pdf.
[32] Arleen McCarty Hynes, “Poetry: An Avenue into the Spirit,” in Arleen McCarty Hynes and Mary Hynes-Berry, Biblio/Poetry Therapy — The Interactive Process: A Handbook, 3rd ed. (Saint Cloud, Minnesota: North Star Press, 2012), 205-206.
[33] Arleen McCarty Hynes, “Poetry: An Avenue into the Spirit,” in Arleen McCarty Hynes and Mary Hynes-Berry, Biblio/Poetry Therapy — The Interactive Process: A Handbook, 3rd ed.(Saint Cloud, Minnesota: North Star Press, 2012), 206-213.
[34] Hung-Min Chiang and Abraham. H. Maslow, eds., The Healthy Personality: Readings, (New York: Van Nostrand Reinhold, 1969), 471, quoted in Arleen McCarty Hynes, “Poetry: An Avenue into the Spirit,” in Arleen McCarty Hynes and Mary Hynes-Berry, Biblio/Poetry Therapy — The Interactive Process: A Handbook,3rd ed.(Saint Cloud, Minnesota: North Star Press, 2012), 207.
[35] Carl Jung, Modem Man in Search of a Soul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 1933 ), np, quoted in Arleen McCarty Hynes, “Poetry: An Avenue into the Spirit,” in Arleen McCarty Hynes and Mary Hynes-Berry, Biblio/Poetry Therapy — The Interactive Process: A Handbook, 3rd ed. (Saint Cloud, Minnesota: North Star Press, 2012), 207.
[36]Stanton Jones and Richard Butman, 當代心理治療,周文章譯(台北市:中華福音神學院,2004),481。